(網路的隱喻形象之一。圖源:Flickr / Creative Commons / Adam Fagen)
對大多數人來說,「網路(The Internet)」已然遍佈我們的生活。 在不到30年的發展進程中,它連結了世界上超過一半的人口,展顯出非凡的速度、欲望、商業性、控制和創造力。微軟(Microsoft)公司創辦人比爾·蓋茨(Bill Gates)在其自傳《未來之路 The Road Ahead,1995》中透露出當時對於技術革新的普遍正向態度。以下是他當時的描述:
「現在電腦已存在於住家與辦公室中。它改變了我們的生活,而這改變正再次發生,因為現在電腦們集體創造了一個新系統。在這個系統中,全世界的電腦們將開始協同工作。我們的電腦將會成為我們的電話、郵局、圖書館,甚至銀行。…當我們談及這個新系統時,我們將其稱為「網際網路」。…有時當我們談到關於網際網路的未來,我們會稱呼它是『資訊高速公路』(Information Highway)。」
在比爾·蓋茨的解讀下,「資訊高速公路的其中一個美好之處,在於虛擬公平(Virtual equity)遠比現實世界的公平更容易實現…我們都在虛擬世界中被平等地創造出來,因而可利用這種平等來解決一些在現實世界中懸而未解的社會問題。」蓋茨描繪了科技發展的樂觀前景,並帶出網際網路的承諾。
「資訊高速公路即將面世,它將帶來新的做事方式。這種新方式會讓人困惑,有時人們會因此感到擔憂,但同時它們也令人興奮。 我很高興能參與這個奇異的新時代。」 -Bill Gates, 1995
在此同時,有些藝術家則質疑這些經常涵蓋未來、希望和烏托邦的言論,是如何統治著新自由主義浪潮下人們的慾望和危機感。以藝術家艾倫·塞庫拉(Allen Sekula)發表於1999年的《親愛的比爾·蓋茨 Dear Bill Gates》為例,該作品包含一封匿名公開信和三張潛入比爾·蓋茨華盛頓麥迪娜市莊園周遭所拍攝的照片。在塞庫拉寫給蓋茨的信件中,提到了蓋茨以3000萬美元買下19世紀美國畫家溫斯洛·霍默(Winslow Homer)作品《迷失在大海岸 Lost on the Grand Banks》,創下了當時美國畫家作品售價的最高紀錄。
二十世紀90年代網際網路尚在起步階段時,比爾·蓋茨意識到網際網路將會成為公眾的通道和市場,任何圖像都存在被重新使用的可能性,便開始大量購買歷史照片與影像,對數以百萬計的印刷品和底片進行數位掃描,再將建檔後的影像文件經由Corbis公司來訂價與銷售 — 誰擁有了最多圖片,誰就獲得視覺文化的話語權。塞庫拉以流動的物理空間和虛擬空間來類比海洋和網際網路。在匿名信末尾,他問道:「對你來說,比爾,當你在上網時,是迷失了嗎?還是被發現了?而其餘的我們─迷失了?還是被發現?─我們是在其之上,還是身在其中?」
(圖說:Allan Sekula, Dear Bill Gates, 1999 | Marian Goodman)
另一方面,網際網路倘若能連接一切的特徵,暗示了全球化趨勢將加速資本的流動與積累。在使用網路時,最重要的功能之一在於使用者得以「永遠在線上」(Always online),而這與無線通訊(Wireless communication)發展密不可分。在「激浪派」中扮演要角的白南準(Nam June Paik),於1994年創作了由52個監視器所組成的影像裝置作品《網路之夢 Internet Dream》,螢幕上快速循環、閃爍和移動的圖像,創造了光學式沉浸體驗,眾多螢幕上的圖形,沒有任何焦點地從四面八方淹沒觀者。根源於1960 和1970年代新興的「控制論」(Cybernetics)文化,在《網路之夢》中對資訊、連通性和通訊技術的普世通道假設尚未成真時,這件裝置已準確體現了網路誕生初期人們對其實現「去中心化」民主交流的憧憬。有感於電子媒體影響我們生活的力量,白南準以「電子高速公路」一詞來預測大眾傳播的未來─由光纖電纜和衛星組成的全球通訊網路,將允諾訊息自由且有效地流向遙遠之地。
(圖說:Nam June Paik “Internet Dream” 1994. Images from ZKM | Center for Art and Media )
從廣播到網際網路,通訊技術由單向的、被動的模式轉變為雙向、主動的規格。從特定場域來看:內容、關係網路、伺服器及終端的交互運作,推動了空間與媒介場景的轉化。在虛擬的關係網絡中,物理空間障礙的影響已逐漸消退。一方面是因為身體消失、時空重疊;另一方面,場景的創生、泯滅與碰撞,通常會引發角色定位、行為和交往模式的轉變與衝突,人們需要在新的關係情境和社會期待中,重新尋找自我認同。藝術家茱蒂絲.貝瑞(Judith Barry) 在1982年拍攝的《太空侵略者 Space Invader》影片中, 探索了馬歇爾.麥克盧漢(Marshall McLuhan)有關「地球村」的概念── 一個世界已被電子訊號連接成為單一實體的環境。在這件作品中,她通過幻象化的資本主義渲染圖像集合──在影像拱廊和無數電視共構的沉浸式場景中,創造了一個仿若科幻小說中的幻想空間。巨大的迪斯可球在被電視與遊樂器所包圍的房間裡象徵著地球。結尾的沉思畫面,顯示出每個人都不再與他人來往,開始建構屬於自己的單一世界。影片中所出現的電視遊戲,大多因為質疑人們長期以來對家庭、兒童與人類所應具備模樣的信念,而被認為威脅到西方資本主義與父權思想,甚至造成恐慌。
(圖說:Space Invaders. Image: Judith Barry’s website.)
思科系統(Cisco System)公司在2000年網路泡沫化之前,曾推出一系列「賦權網路世代」(Empowering the Internet Generation)商業廣告,當中反覆出現傳統交通工具(如步行、馬、船)的形象,以及多種族學生們活靈活現地問著觀者:「你準備好了嗎?」若回顧該系列廣告的文本內容與形式,會發現除了負責介紹思科系統公司或網際網路的演員,其他人都在重複著特定句型與單詞。觀眾被困於電視機前,經由刻意營造出來的「想像網路」(Imagined network),同時慶祝與欽羨他人所擁有的便利與移動性。 這種嫉妒致使樂觀變得殘酷、使網路變成人人急欲入手之物,特別是對於那些尚未體驗過其平庸性的人們。學者全喜卿(Wendy Chun)將這種「想像的網路」(Imagined networks)描述為「將社會歷史與靈魂、集體與個人連結的全球在地化集合(glocal collectives)」。這些混合體在個體之間留下確鑿的痕跡,並具有超越不同地區的連通性和交換性。
(圖說:Screen from Cisco commercial series “Empowering the Internet Generation”)
在「賦權網路世代」系列廣告中所展現的「想像網路」,在20世紀末網際網路泡沫破滅之前,人們普遍對網際網路抱持的積極期待。時至今日,我們已清楚知道網際網路並未解決20年前那些令人困惑的難題,但它確實在你我生活中變得習慣且普遍。多樣與豐沛的內容產製,以及隨處可見的行動裝置與連接設備,是網路拓展其疆界的副產品,它們已嵌入我們的生活、從新奇演變為習慣,並處於過時的邊緣。時至今日,沒有網路的世界已然難以想像,「連通性」成了現代資訊社會的核心支柱。寬頻、無線通訊和資訊技術改變了人們與「習慣性新媒體」共處的日常作息,人們成功地找出將其落實於各個生活環節中的方法,而這些事物通常是其發明者所未曾預見的。與此同時,在網路上所有分析、創意和商業上的努力,正專注於釐清什麼將會蔓延?誰又會最快將其傳播?但是,在不斷推動未來的過程中,我們又會錯過什麼呢?